我陪爸爸安乐死:如果你心里有我,去世就不是离别
爸爸60岁过后,就经常对我说,我快要死了,我明天就要死了,但我一直没有印象,直到我记事。
爸爸是60岁时才有的我,但妈妈并非爸爸的妻子郑贻默,而是爸爸的情人陈秋萍。
妈妈比爸爸小33岁,认识爸爸的时候爸爸已经50岁,他离婚后又再婚,娶的是中国台湾一位海军中将的遗孀、台湾广播电台的主播郑贻默。
爸爸离婚前有一个女儿,但她和她的妈妈早已旅居美国。
郑贻默阿姨在嫁给爸爸之前也有儿女,但在嫁给爸爸之后,她有一次代表爸爸回到爸爸的老家山东看望爸爸的亲人,发现爸爸的子侄当中,竟然没有一个男丁,她就有了一定要给爸爸传宗接代的念头。
但是郑贻默阿姨因为年纪大,已经没有了生育能力,怎么办?
郑贻默阿姨就把目光投到了妈妈陈秋萍的身上。
妈妈仰慕爸爸的才华,是爸爸的铁杆粉丝,早已和爸爸有了交往,郑贻默阿姨也默许妈妈的存在。于是,三人商量,一拍即合,也就有了我。
傅俊豪和两个妈妈
理所当然,我也就有了两个妈妈,一个是亲妈陈秋萍,一个是干妈郑贻默。
生下来后,妈妈们集思广益,给我取了一个名字:傅俊豪。
但是万万没有想到,我来到这个世界还没有几年,爸爸就一直对我说,我快要死了,我明天就要死了,我就悲恸地知道,我很快就没有爸爸了。
爸爸叫傅达仁,一个出生在山东济南、经历过抗日战争、15岁来到中国台湾的中国孤儿。
1938年,日军攻陷晋西北各重要城镇并打通同蒲路南段后。调动兵力,分数路向陕甘宁边区的黄河防线进逼,中国军队顽强抵抗,不幸的是,在这场保卫黄河的战争中,无数中国军人英勇牺牲,其中就有我的爷爷傅忠贵。
那年,爸爸5岁,因为奶奶早已去世,从此成为孤儿,一个人颠沛流离了一段时间之后,被送到了南京“遗族学校”。
1948年,随着国民党军队的全面溃败,爸爸和遗族学校的同学,又被国民党当局带到了中国台湾的一所住宿学校。
爸爸长得很高大,大学时代便已经有了1米86,加上爱好运动,便成了一名篮球运动员。
但是遗憾的是,因为一场意外落下病根,爸爸在27岁那年不得不结束了篮球生涯。
不久,他执教马来西亚篮球队,并带着该球队在1969年的亚洲杯篮球赛中击败了中国台北队,一时间轰动整个台湾。
之后,爸爸转型做了一名体育主播,采访过拳王阿里、篮球巨星姚明、巴西球王贝利,解说过NBA、拳击赛、亚运会以及七届奥运会。
爸爸声名远播。
但是,病来如山倒,爸爸的身体越来越差,先是胃病,切除了一半;紧接着左眼白内障,视力下降到了0.1;不久,肌肉也跟着萎缩了,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被掏空了的大口袋。
那时我还没有长大,经常听到爸爸在疼痛难忍时小声地喊:我快要死了,我明天就要死了······
我经历过外婆的死,也经历过外公的死,所以当我听到爸爸的呻吟时,我经常会偷偷掉眼泪。
但是爸爸疼过喊过之后,却又反过来安慰我:
人必有一死,你总有一天一定要和爸爸说再见,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,所以不要难过。
终于,爸爸再次病发,带去医院一检查,被确诊为胰脏癌。医生告诉我,胰脏癌很难治愈,像爸爸这样的年纪,即便开刀加化疗,存活两年的几率也不会超过50%。
爸爸很绝望。
平静后,他却又告诉我们,他就算积极治疗,也只剩下50%的生存机会,而且即便活下来,也只能一直躺在床上,他不想要在他人生的最后阶段过得这么痛苦,与其没有尊严地活着,不如快快乐乐地走完最后一程。
他说,他想安乐死。
我一路看着爸爸的身体越来越衰弱,走路需要人搀扶。需要使用拐杖,不断腹泻,也吃不下东西,疼痛时撕肝裂肺,但我却什么也帮不了······
可是,安乐死在中国台湾并不合法,我只好鼓励爸爸坚持,与病魔抗争,虽然我知道这种鼓励没有任何意义。
爸爸的病情却越来越严重,即使服用止痛剂和吗啡,也缓解不了疼痛,导致他坚持安乐死的愿望越来越强烈。
不想爸爸继续受苦,我和妈妈们终于同意了他想要安乐死的想法。
婚礼
众所周知,选择安乐死最好的地方只有瑞士,为了不给爸爸留下任何遗憾,在去瑞士之前,我和家人商量,特意提前举行了婚礼。
婚礼上,爸爸强忍疼痛,拄着拐杖上台,给我和妻子进行了致辞。
2018年11月4日,爸爸通过社交平台发文,向所有人告别:
我心已绝,不会回头。我的家人都在陪伴着我。再见,弟兄姊妹,来世再见!如果你心里有我,去世就不是离别!
2018年11月7日,爸爸在我和所有家人的陪伴下,来到了瑞士。
办理好安乐死的所有手续后,爸爸召开了新闻发布会,面对媒体,也是面对世人,他说:
我进进出出医院30多次,我经历了很大的痛苦和挣扎,我也舍不得我的家人我的朋友。笑,表达不出我此刻的喜悦,哭,表达不出我此刻的悲痛,我现在的心情很复杂。儿子,媳妇,老婆,让我在今天点燃了我人生中最后一把最旺的火。
发布会结束后,爸爸在我和家人的陪伴下,在附近的中国餐厅吃了最后一顿晚餐。
安乐死
晚饭后,爸爸在我和家人的陪伴下,走进了一间蓝色铁皮屋内,也就是等待执行安乐死的地方。
很快,执行医生过来了,把药递给爸爸,对爸爸说:“一口吃掉即可。”
我扶着爸爸,看着爸爸,突然心如刀绞。
爸爸却很乐观,还开起了玩笑:“一口吞吗?两口可以吗?”
得到医生的确认后,爸爸举起了装着药水的杯子。冲着镜头一笑,说了一声“再见”,然后一口喝了下去······
几秒钟之后,爸爸慢慢依偎在了我的怀里,脸庞上还带着一丝微笑······
而我,早已泪流满面·····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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